查看原文
其他

我荐|蕾切尔·卡森:再也没有鸟儿歌唱(吕瑞兰、李长生 译)

2017-04-14 Rachel Carson 黄灿然小站



现在美国越来越多的地方已没有鸟儿飞来报春。清晨早起,原来到处可以听到鸟儿的美妙歌声,而现在却只是异常寂静。鸟儿的歌声突然沉寂了,鸟儿给予我们这个世界的色彩、美丽和乐趣也在消失,这些变化来得如此迅速而悄然,以致在那些尚未受到影响的地区的人们还未注意这些变化。


一位家庭妇女在绝望中从伊利诺伊州的赫斯台尔城写信给美国自然历史博物馆鸟类名誉馆长(世界知名鸟类学者)罗伯特·库什曼·墨菲:


在我们村子里,好几年来一直在给榆树喷药(这封信写于1958年)。当六年前我们才搬到这儿时,这儿鸟儿多极了,于是我就干起了饲养工作。在整个冬天里,北美红雀、山雀、绵毛鸟和五十雀川流不息地飞过这里;而到了夏天,红雀和山雀又带着小鸟飞回来了。


在喷了几年DDT以后,这个城几乎没有知更鸟和燕八哥了;在我的饲鸟架上已有两年时间看不到山雀了,今年红雀也不见了;邻居那儿留下筑巢的鸟看来仅有一对鸽子,可能还有一窝猫声鸟。


孩子们在学校里学习已知道联邦法律是保护鸟类免受捕杀的,那么我就不大好向孩子们再说鸟儿是被害死的。它们还会回来吗?孩子们问道,而我却无言以答。榆树正在死去,鸟儿也在死去。是否正在采取措施呢?能够采取些什么措施呢?我能做些什么呢?


在联邦政府开始执行扑灭火蚁的庞大喷药计划之后的一年里,一位亚拉巴马州的妇女写道:“我们这个地方大半个世纪以来一直是鸟儿的真正胜地。去年7月,我们都注意到这儿的鸟儿比以前多了。然而,突然地,在8月的第二个星期里,所有鸟儿都不见了。我习惯于每天早早起来喂养我心爱的已有一个小马驹的母马,但是听不到一点儿鸟儿的声息。这种情景是凄凉和令人不安的。人们对我们美好的世界做了些什么?最后,一直到五个月以后,才有一种蓝色的樫鸟和鹪鹩出现了。”


在这位妇女所提到的那个秋天里,我们又收到了一些其他同样阴沉的报告,这些报告来自密西西比州、路易斯安那州及亚拉巴马州边远南部。由国家奥杜邦学会和美国渔业及野生生物管理局出版的季刊《野外纪事》记录,说在这个国家出现了一些没有任何鸟类的可怕的空白点,这种现象是触目惊心的。《野外纪事》是由一些有经验的观察家们所写的报告编纂而成,这些观察家们在特定地区的野外调查中花费了多年时间,并对这些地区的正常鸟类生活具有无比卓绝的丰富知识。一位观察家报告说:“那年秋天,当他在密西西比州南部开车行驶时,在很长的路程内根本看不到鸟儿。”另外一位在巴吞鲁日的观察家报告说,她所放置的饲料放在那儿“几个星期始终没有鸟儿来动过”。她院子里的灌木到那时候已该抽条了,但树枝上却仍浆果累累。另外一份报告说,他的窗口“从前常常是由四五十只红雀和大群其他各种鸟儿组成一种撒点花样的图画,然而现在很难得看到一两只鸟儿出现”。西弗吉尼亚大学教授莫里斯·布鲁克斯阿巴拉契亚地区的鸟类权威,他报告说“西弗吉尼亚鸟类数量的减少是令人难以置信的”。


这里有一个故事可以作为鸟儿悲惨命运的象征──这种命运已经征服了一些种类,并且威胁着所有的鸟儿。这个故事就是众所周知的知更鸟的故事。对于千百万美国人来说,第一只知更鸟的出现意味着冬天的河流已经解冻。知更鸟的到来作为一项消息报道在报纸上,并且在吃饭时大家热切相告。随着候鸟的逐渐来临,森林开始绿意葱茏,成千的人们在清晨倾听着知更鸟黎明合唱的第一支曲子。然而现在,一切都变了,甚至连鸟儿的返回也不再被认为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了。


知更鸟,的确还有其他很多鸟儿的生存看来和美国榆树休戚相关。从大西洋岸到落基山脉,这种榆树是上千城镇历史的组成部分,它以庄严的绿色拱道装扮了街道、村舍和校园。现在这种榆树已经患病,这种病蔓延到所有榆树生长的区域。这种病是如此严重,以至于专家们公认,即使竭尽全力救治榆树最后的结果仍将是徒劳无益的。失去榆树是可悲的,但是假若在抢救榆树的徒劳努力中我们把我们绝大部分的鸟儿扔进了覆灭的黑暗中,那将是加倍的悲惨。而这正是威胁我们的东西。


所谓的荷兰榆树病大约是在1930年从欧洲进口镶板工业用的木时被引进美国的。这种病是一种菌病,病菌侵入到树木的输水导管中,其孢子通过树汁的流动而扩散开,并且由于其有毒分泌物及阻塞作用而致使树枝枯萎,使榆树死亡。该病是由榆树皮甲虫从生病的树传播到健康的树上去的。这种昆虫在已死去的树皮下所开凿的渠道后来被入侵的菌孢所污染,这种孢又粘在甲虫身上,并被甲虫带到它飞到的所有地方。控制这种榆树病的努力始终在很大程度上要靠对昆虫传播者的控制。于是在美国榆树集中的地区──美国中西部和新英格兰各州,一个个村庄地进行广泛喷药已变成了一项日常工作。


这种喷药对鸟类生命,特别是对知更鸟意味着什么呢?对该问题第一次作出清晰回答的是乔治·华莱士──密歇根大学的教授和他的一个研究生约翰·梅纳。当梅纳先生于1954年开始做博士论文时,他选择了一个关于知更鸟种群的研究题目。这完全是一个巧合,因为在那时还没有人怀疑知更鸟是处在危险之中。但是,正当他开展这项研究时,事情发生了,这件事改变了他要研究的课题的性质,并剥夺了他的研究对象。


对荷兰榆树病的喷药于1954年在大学校园的一个小范围内开始。第二年,校园的喷药扩大了,把东兰辛城(该大学所在地)包括在内,并且在当地计划中不仅对吉卜赛蛾,而且连蚊子也都这样进行喷药控制了。化学药雨已经增多到倾盆而下的地步了。


在首次少量喷药的第一年,看来一切都很顺当。第二年春天,迁徙的知更鸟像往常一样开始返回校园。就像汤姆林森的散文《失去的树林》中的野风信子一样,当它们在它们熟悉的地方重新出现时,它们并没有“料到有什么不幸”。但是,很快就看出来显然有些事情不对头了。在校园里开始出现已经死去的和垂危的知更鸟。在鸟儿过去经常啄食和群集栖息的地方几乎看不到鸟儿了。几乎没有鸟儿筑建新窝,也几乎没有幼鸟出现。在以后的几个春天里,这一情况单调地重复出现。喷药区域已变成一个致死的陷阱,这个陷阱只要一周时间就可将一批迁徙而来的知更鸟消灭。然后,新来的鸟儿再掉进陷阱里,不断增加着注定要死的鸟儿的数字。这些必定要死的鸟可以在校园里看到,它们也都在死亡前的挣扎中战栗着。


华莱士教授说:“校园对于大多数想在春天找到住处的知更鸟来说,已成了它们的坟地。”然而为什么呢?起初,他怀疑是由于神经系统的一些疾病,但是很快就明显地看出了“尽管那些使用杀虫剂的人们保证说他们的喷洒对‘鸟类无害’,但那些知更鸟确实死于杀虫剂中毒,知更鸟表现出人们熟知的失去平衡的症状,紧接着战栗、惊厥以致死亡。”


有些事实说明知更鸟的中毒并非由于直接与杀虫剂接触,而是由于吃蚯蚓间接所致。校园里的蚯蚓偶然地被用来喂养一个研究项目中使用的蝼蛄,于是所有的蝼蛄很快都死去了。养在实验室笼子里的一条蛇在吃了这种蚯蚓之后就猛烈地颤抖起来。然而蚯蚓是知更鸟春天的主要食物。


在劫难逃的知更鸟的死亡之谜很快由位于厄巴纳的伊利诺伊州自然历史考察所的罗伊·巴克博士找到了答案。巴克的著作在1958年发表,他找到了此事件错综复杂的循环关系──知更鸟的命运由于蚯蚓的作用而与榆树发生了联系,榆树在春天被喷了药(通常按每50英尺一棵树用2—5磅DDT的比例进行喷药,相当于每一英亩榆树茂密的地区23磅的DDT),且经常在7月份又喷一次,浓度为前次之半。强力的喷药器对准树木的上上下下喷出一条有毒的水龙,它不仅直接杀死了要消灭的树皮甲虫,而且杀死了其他昆虫,包括授粉的昆虫和捕食其他昆虫的蜘蛛及甲虫。毒物在树叶和树皮上形成了一层黏而牢的薄膜,雨水也冲不走它。秋天,树叶落下地,堆积成潮湿的一层,并开始了变为土壤一部分的缓慢过程。在此过程中它们得到了蚯蚓的援助,蚯蚓吃掉了叶子的碎屑,因为榆树叶子是它们喜爱吃的食物之一。在吃掉叶子的同时,蚯蚓同样吞下了杀虫剂,并在它们体内得到积累和浓缩。巴克博士发现了DDT在蚯蚓的消化管道、血管、神经和体壁中的沉积物。毫无疑问,一些蚯蚓抵抗不住毒剂而死去了,而其他活下来的蚯蚓变成了毒物的“生物放大器”。春天,当知更鸟飞来时,在此循环中的另一个环节就产生了,只要11只大蚯蚓就可以转送给知更鸟一份DDT的致死剂量。而11只蚯蚓对一只鸟儿来说只是它一天食量的很小一部分,一只鸟儿几分钟就可以吃掉10—12只蚯蚓。


并不是所有的知更鸟都食入了致死的剂量,但是另外一种后果肯定与不可避免的中毒一样也可以导致该鸟种的灭绝。不孕的阴影笼罩着所有鸟儿,并且其潜在威胁已延伸到了所有的生物。每年春天,在密执安州立大学的整个185英亩大的校园里,现在只能发现二三十只知更鸟。与之相比,喷药前在这儿粗略估计有370只鸟。在1954年由梅纳所观察的每一个知更鸟窝都孵出了幼鸟,到了1957年6月底,如果没有喷药的话,至少应该有370只幼鸟(成鸟数量的正常继承者)在校园里寻食,然而梅纳现在仅仅发现了一只知更鸟。一年后,华莱士教授报告说,“在(1958年)春天和夏天里,我在校园任何地方都未看到一个已长毛的知更鸟,并且,从未听说有谁看见过任何知更鸟。”


当然没有幼鸟出生的部分原因是由于在营巢过程完成之前,一对知更鸟中的一只或者两只就已经死了。但是华莱士拥有引人注目的记录,这些记录指出了一些更不祥的情况──鸟儿的生殖能力实际上已遭破坏。例如,他记录道“知更鸟和其他鸟类造窝而没有下蛋,其他的蛋也孵不出小鸟来,我们记录到一只知更鸟,它有信心地伏窝21天,但却孵不出小鸟来。而正常的伏窝时间为13天……我们的分析结果发现在伏窝的鸟儿的睾丸和卵巢中含有高浓度的DDT。”华莱士于1960年将此情况告诉了国会:“十只雄鸟的睾丸含有30—109ppm的DDT,在两只雌鸟的卵巢的卵滤泡中含有151—211ppm的DDT。”


紧接着对其他区域的研究也开始发现情况是同样的令人担忧。威斯康星大学的约瑟夫·希基教授和他的学生们在对喷药区和未喷药区进行仔细比较研究后,报告说:知更鸟的死亡率至少是86%—88%。在密歇根州百花山旁的克兰布鲁克科学研究所曾努力估计鸟类由于榆树喷药而遭受损失的程度,它于1956年要求把所有被认为死于DDT中毒的鸟儿都送到研究所进行化验分析。这一要求得到了一个完全意外的反应:在几个星期之内,研究所里长期不用的仪器被运转到最大工作量,以至于其他的样品不得不被拒绝接受。1959年,仅一个村镇就报告或交来了1000只中毒的鸟儿。虽然知更鸟是主要的受害者(一个妇女打电话向研究所报告说当她打电话的时候已有12只知更鸟在她的草坪上躺着死去了),包括63种其他种类的鸟儿也被在研究所进行了测试。知更鸟仅是与榆树喷药有关的破坏性的连锁反应中的一部分,而榆树喷药计划又仅仅是各种各样以毒药覆盖大地的喷药计划中的一个。约90多种鸟儿都蒙受严重伤亡,其中包括那些对于郊外居民和大自然业余爱好者来说都是最熟悉的鸟儿。在一些喷过药的城镇里,筑巢鸟儿的数量一般说来减少了90% 44 35073 44 15536 0 0 3214 0 0:00:10 0:00:04 0:00:06 3214多。正如我们将要看到的,各种各样的鸟儿都受到了影响──地面上吃食的鸟、树梢上寻食的鸟、树皮上寻食的鸟以及猛禽。


完全有理由推想所有主要以蚯蚓和其他土壤生物为食的鸟儿和哺乳动物都和知更鸟的命运一样地受到了威胁。约有45种鸟儿都以蚯蚓为食。山鹬是其中一种,这种鸟儿一直在近来受到了七氯严重喷洒的南方过冬。现在在山鹬身上得出了两点重要发现。在新不伦瑞克孵育场中,幼鸟数量明显地减少了,而已长成的鸟儿经过分析表明含有大量DDT和七氯残毒。


已经有令人不安的记录报道,二十多种地面寻食鸟儿已大量死亡。这些鸟儿的食物──蠕虫、蚁、蛆虫或其他土壤生物已经有毒了。其中包括有三种画眉──橄榄背鸟、鸫鸟和蜂雀,它们的歌声在鸟儿中是最优美动听的了。还有那些轻轻掠过森林地带的繁茂灌木并带着沙沙的响声在落叶里寻食吃的麻雀、会歌唱的白颔鸟,这些鸟也都成了对榆树喷药的受害者。


同样,哺乳动物也很容易直接或间接地被卷入这一连锁反应中。蚯蚓是浣熊各种食物中较重要的一种,并且负鼠在春天和秋天也常以蚯蚓为食。像地鼠和鼹鼠这样的地下打洞者也捕食一些蚯蚓,然后,可能再把毒物传递给像鸣枭和仓房枭这样的猛禽。在威斯康星州,春天的暴雨过后,捡到了几只死去的鸣枭,可能它们是由于吃了蚯蚓中毒而死的。曾发现一些鹰和猫头鹰处于惊厥状态──其中有长角猫头鹰、鸣枭、红肩鹰、食雀鹰、沼地鹰。它们可能是由于吃了那些在其肝和其他器官中积累了杀虫剂的鸟类和老鼠而引起的二次中毒致死的。


受害的鸟类不仅是那些在地面上捕食的鸟儿,或捕食这些由于榆树叶子被喷药而遭受危险的鸟儿的猛禽。那些森林地区的精灵们──红冠和金冠的鹪鹩,很小的捕蚊者和许多在春天成群地飞过树林闪耀出绚丽生命活力的鸣禽等,所有在枝头从树叶中搜寻昆虫为食的鸟儿都已经从大量喷药的地区消失了。1956年暮春时节,由于推迟了喷药时间,所以喷药时恰好遇上大群鸣禽的迁徙高潮。几乎所有飞到该地区的鸣禽都被大批杀死了。在威斯康星州的白鱼湾,在正常年景中,至少能看到1000只迁徙的山桃啭鸟,而在对榆树喷药后的1958年,观察者们只看到了两只鸟。随着其他村镇鸟儿死亡情况的不断传来,这个名单逐渐变长了,被喷药杀害的鸣禽中有一些鸟儿使所有看到的人们都迷恋不舍:黑白鸟、金翅雀、木兰鸟和五月蓬鸟,在5月的森林中啼声回荡的烘鸟、翅膀上闪着火焰般色彩的黑焦鸟、栗色鸟、加拿大鸟和黑喉绿鸟。这些在枝头寻食的鸟儿要么由于吃了有毒昆虫而直接受到影响,要么由于缺少食物间接受到影响。


食物的损失也沉重地打击着徘徊在天空中的燕子,它们像青鱼奋力捕捉大海中的浮游生物一样地在拼命搜寻空中飞虫。一位威斯康星州的博物学家报告说:“燕子已遭到了严重伤害。每个人都在抱怨着,与四五年前相比,现在的燕子太少了。仅在四年之前,我们头顶的天空中曾满是燕子飞舞,现在我们已难得看到它们了……这可能是由于喷药使昆虫缺少,或使昆虫含毒两方面原因造成的。”


述及其他鸟类,这位观察家这样写道:“另外一种明显的损失是鶲。虽然到处已看不到捕食幼虫的猛禽了,但是自幼就体质健壮的普通鶲却再也看不到了。今年春天我看到一个,去年春天也仅看到了一个。威斯康星州的其他捕鸟人也有同样抱怨。我过去曾养了五六对北美红雀鸟,而现在一只也没有了。鹪鹩、知更鸟、猫声鸟和鸣枭每年都在我们花园里筑窝。而现在一只也没有了。夏天的清晨已没有了鸟儿的歌声。只剩下害鸟、鸽子、燕八哥和英格兰燕子,这是极其悲惨的,使我无法忍受。”


在秋天对榆树进行定期喷药使毒物进入树皮的每个小缝隙中,这大概是下述鸟类数量急骤减少的原因,这些鸟儿是山雀、五十雀、花雀、啄木鸟和褐啄木鸟。在1957和1958年间的那个冬天,华莱士教授多年来第一次发现在他家的饲鸟处看不到山雀和五十雀了。他后来从所发现的三只五十雀上总结出一个显示出因果关系、令人痛心的事实:一只五十雀正在榆树上啄食,另一只因患DDT特有的中毒症就要死去,第三只已经死了。后来检查出在死去的五十雀的组织里含有26ppm的DDT。


向昆虫喷药后,所有这些鸟儿的吃食习惯不仅仅使它们本身特别容易受害,而且在经济方面及其他不太明显的方面造成的损失也是极其惨重的。例如,白胸脯的五十雀和褐啄木鸟的夏季食物就包括有大量对树木有害的昆虫的卵、幼虫和成虫。山雀四分之三的食物是动物性的,包括有处于各个生长阶段的多种昆虫。山雀的觅食方式在描写北美鸟类的不朽著作《生命历史》中有所记述:“当一群山雀飞到树上时,每一只鸟儿都仔细地在树皮、细枝和树干上搜寻着,以找到一点儿食物(蜘蛛卵、茧或其他冬眠的昆虫)。”


许多科学研究已经证实了在各种情况下鸟类对昆虫控制所起的决定性作用。啄木鸟是恩格曼针枞树甲虫的主要控制者,它使这种甲虫的数量由55%降到2%,并对苹果园里的鳕蛾起重要控制作用。山雀和其他冬天留下的鸟儿可以保护果园使其免受尺蠖之类的危害。


但是大自然所发生的这一切已不可能在现今这个由化学药物所浸透的世界里再发生了,在这个世界里喷药不仅杀死了昆虫,而且杀死了它们的主要天敌──鸟类。如同往常所发生的一样,后来当昆虫的数量重新恢复时,已再没有鸟类制止昆虫数量的增长了。如密尔沃基公共博物馆的鸟类馆长欧文·J·格罗梅在《密尔沃基日报》上写道:“昆虫的最大敌人是另外一些捕食性的昆虫、鸟类和一些小哺乳动物,但是DDT却不加区别地杀害了一切,其中包括大自然本身的卫兵和警察……在发展的名义下,难道我们自己要变成我们穷凶极恶地控制昆虫的受害者吗?这种控制只能得到暂时的安逸,后来还是要失败的。到那时我们再用什么方法控制新的害虫呢?榆树被毁灭,大自然的卫兵鸟由于中毒而死尽,到那时这些害虫就要蛀食留下来的树种。”


格罗梅先生报告说,自从威斯康星州开始喷药以来的几年中报告鸟儿已死和垂死的电话和信件一直与日俱增。这些质问告诉我们在喷过药的地区鸟儿都快要死尽了。


……像知更鸟一样,另外一种美国鸟看来也将濒临绝灭,它就是国家的象征──鹰。在过去的十年中,鹰的数量惊人地减少了。事实表明,在鹰的生活环境中有一些因素在起作用,这些作用实际上已经摧毁了鹰的繁殖能力。到底是什么因素,现在还无法确切地知道,但是有一些证据表明杀虫剂罪责难逃。


…………


从全世界传来了关于鸟儿在我们现今世界中面临危险的共鸣。这些报告在细节上有所不同,但中心内容都是写继农药使用之后野生生物死亡这一主题。例如,在法国用含砷的除草剂处理葡萄树残枝之后,几百只小鸟和鹧鸪死去了。在曾经一度以鸟类众多而闻名的比利时,由于对农场喷洒药而使鹧鸪遭了殃。


在英国,主要的问题看来有些特殊,它是日益增多的在播种前用杀虫剂处理种子的做法引起的。种子处理并不是新鲜事,但在早期,主要使用的药物是杀菌剂。一直没有发现对鸟儿有什么影响。然而到1956年,用一种双重目的的处理方法代替了老办法,杀菌剂、狄氏剂、艾氏剂或七氯都被加进来以对付土壤昆虫。于是情况变得糟糕了。


1960年春天,关于鸟类死亡的报告像洪水一样涌到了英国管理野生生物的当局,其中包括英国鸟类联合公司(今通译作英国鸟类学信托基金会。──小站注)、皇家鸟类保护学会和猎鸟协会。一位诺福克的农夫写道:“这个地方像一个战场,管理人员发现了无数的尸体,其中包括许多小鸟──鶸雀、绿莺雀、红雀、篱雀、家雀……野生生命的毁灭是十分可怜的。”一位猎场管理人写道:“我的松鸡已被用药处理过的谷物给消灭掉了,一种野鸡和其他鸟类,几百只鸟儿全被杀死了……对我这个终生的猎场看守人来说,这真是一件令人痛心的事情。看到许多对松鸡在一起死去是十分可悲的。”


在一份联合报告里,英国鸟类联合公司和皇家鸟类保护学会描述了67例鸟儿被害的情况──这一数字远远不是1960年春天死亡鸟儿的完全统计数。在此67例中,59例是由于吃了用药处理过的种子,8例由于毒药喷洒所致。


第二年出现了一个使用毒剂的新高潮。众议院接到报告说在诺福克一片地区中有600只鸟儿死去,并且在北埃赛克斯一个农场中死了100只野鸡。很快就明显地看出,与1960年相比有更多的县郡已被卷进来了(1960年是23郡,1961年是34郡)。以农业为主的林肯看来受害最重,已报告有上万只鸟儿死去。然而,从北部的安格斯到南部的康沃尔,从西部的安哥尔西到东部的诺福克,毁灭的阴影席卷了整个英格兰农业区。


在1961年春天,对问题的关注已达到了这样一个高峰,竟使众议院的一个特别委员会开始对该问题进行调查,他们要求农夫、土地所有人、农业部代表以及各种与野生生物有关的政府和非政府机构出庭作证。


一位目击者说:“鸽子突然从天上掉下来死去了。”另一个人报告说:“你可以在伦敦市外开车行驶一两百英里而看不到一只茶隼。”自然保护局的官员们作证:“在本世纪或在我所知道的任何时期中从来没有发生过相类似的情况,这是发生在这个地区最大的一次对野生生物和野鸟的危害。”


对这些死鸟进行化学分析的实验设备极为不足,在这片农村里仅有两个化学家能够进行这种分析(一位是政府的化学家,另一位在皇家鸟类保护学会工作)。目击者描述了焚烧鸟儿尸体时熊熊篝火燃烧不息的情景。他们努力地收集了鸟儿的尸体去进行检验,分析结果表明,除一只外,所有鸟儿都含有农药的残毒(这唯一的例外是一只沙鷸鸟,这是一种不吃种子的鸟)。


可能由于间接吃了有毒的老鼠或鸟儿,狐狸也与鸟儿一起受到了影响。被兔子困扰的英国非常需要狐狸来捕食兔子。但是在1959年11月到1960年的4月期间,至少有1300只狐狸死了。在那些捕雀鹰、茶隼及其他被捕食的鸟儿实际上消失的县郡里,狐狸的死亡是最严重的,这种情况表明毒物是通过食物链传播的,毒物从吃种子的动物传到长毛和长羽的食肉动物体内。气息奄奄的狐狸在惊厥而死之前总是神智迷糊两眼半瞎地兜着圈子乱晃荡。其动作就是那种氯化烃杀虫剂中毒动物的样子。


所听到的这一切使该委员会确信这种对野生生命的威胁“非常严重”,因此它就奉告众议院“农业部长和苏格兰州首长应该采取措施保证立即禁止使用含有狄氏剂、艾氏剂、七氯或相当有毒的化学物质来处理种子”。该委员会同时也推荐了许多控制方法以保证化学药物在拿到市场出售之前都要经过充分的野外和实验室试验。值得强调的是,这是所有地方在杀虫剂研究上的一个很大的空白点。用普通实验动物──老鼠、狗、豚鼠所进行的生产性实验并不包括野生种类,一般不用鸟儿,也不用鱼,并且这些试验是在人为控制条件下进行的。当把这些试验结果外延及野外的野生生物身上时决不是万无一失的。


英国绝不是由于处理种子而出现鸟类保护问题的唯一国家。在我们美国这儿,在加利福尼亚及南方长水稻的区域,这个问题一直极为令人烦恼。多少年以来,加利福尼亚种植水稻的人们一直用DDT来处理种子,以对付那些有时损害稻秧的蝌蚪虾和蜣螂甲虫。加利福尼亚的猎人们过去常为他们辉煌的猎绩而欢欣鼓舞,因为在稻田里常常集中着大量的水鸟和野鸡。但是在过去的十年中,关于鸟儿损失的报告,特别是关于野鸡、鸭子和燕八哥死亡的报告不断地从种植水稻的县郡那里传来。“野鸡病”已成了人人皆知的现象,根据一位观察家报道:“这种鸟儿到处找水喝,但它们变瘫痪了,并发现它们在水沟旁和稻田埂上颤抖着。”这种“鸟病”发生在稻田下种的春天。所使用的DDT浓度是已达到足以杀死成年野鸡量的许多倍。


几年过去了,更毒的杀虫剂发明出来了,它们更加重了由于处理种子所造成的灾害。艾氏剂对野鸡来说其毒性相当于DDT的一百倍,现在它已被广泛地用于拌种。在得克萨斯州东部水稻种植地区,这种做法已严重减少了褐黄色的树鸭(一种沿墨西哥湾海岸分布的茶色、像鹅一样的野鸭)的数量。确实,有理由认为,那些已使燕八哥数量减少的水稻种植者们现在正使用杀虫剂去努力毁灭那些生活在产稻地区的一些鸟类。


“扑灭”那些可能使我们感到烦恼或不中意的生物的杀戒一开,鸟儿们就愈来愈多地发现它们已不再是毒剂的附带被害者,而是成为毒剂的直接杀害目标了。在空中喷洒像对硫磷这样致死性毒物的趋势在日益增长,其目的是为了“控制”农夫不喜欢的鸟儿的集中。鱼类和野生生物服务处已感到它有必要对这一趋势表示严重的关注,它指出“用以进行区域处理的对硫磷已对人类、家畜和野生生物构成了致命的危害”。例如,在印第安州南部,一群农夫在1959年夏天一同去请一架喷药飞机来河岸地区喷洒对硫磷。这一地区是在庄稼地附近觅食的几千只燕八哥的如意栖息地。这个问题本来是可以通过稍微改变一下农田操作就轻易解决的──只要改换一种芒长的麦种使鸟儿不再能接近它们就可以了,但是那些农夫们却始终相信毒物的杀伤本领,所以他们让那些洒药飞机来执行使鸟儿死亡的使命。


其结果可能使这些农夫们心满意足了,因为在死亡清单上已包括有约6.5万只红翅八哥和燕八哥。至于其他那些未注意到的和未报道的野生生物死亡情况如何,就无人知晓了。对硫磷不只是对燕八哥才有效,它是一种普遍的毒药,那些可能来到这个河岸地区漫游的野兔、浣熊或负鼠,也许它们根本就没有侵害这些农夫的庄稼地,但它们却被法官和陪审委员团判处了死刑,这些法官们既不知道这些动物的存在,也不关心它们的死活。


而人类又怎么样呢?在加利福尼亚喷洒了这种对硫磷的果园里,与一个月前喷过药的叶丛接触过的工人们病倒了,并且病情严重,只是由于精心的医护,他们才得以死里逃生。印第安纳州是否也有一些喜欢穿过森林和田野进行漫游,甚至到河滨去探险的孩子呢?如果有,那么有谁在守护着这些有毒的区域来制止那些为了寻找纯洁的大自然而可能误入的孩子呢?有谁在警惕地守望着以告诉那些无辜的游人他们打算进入的这些田地都是致命的呢?


这些田地里的蔬菜都已蒙上了一层致死的药膜。然而,没有任何人来干涉这些农夫,他们冒着如此令人担心的危险,发动了一场对付燕八哥的不必要的战争。


在所有这些情况中,人们都回避了去认真考虑这样一个问题:是谁作了这个决定,它使得这些致毒的连锁反应运动起来,就像将一块石子投进了平静的水塘,这个决定使不断扩大的死亡的波纹扩散开去?是谁在天平的一个盘中放了一些可能被某些甲虫吃掉的树叶,而在天平的另一个盘中放入的是可怜的成堆杂色羽毛──在杀虫毒剂无选择的大棒下牺牲的鸟儿的无生命遗物?是谁对千百万不曾与之商量过的人民做出决定──是谁有权力做出决定,认为一个无昆虫的世界是至高无上的,甚至尽管这样一个世界由于飞鸟耷拉的翅膀而变得黯然无光?这个决定是一个被暂时委以权力的独裁主义者的决定,他是在对千百万人的忽视中做出这一决定的,对这千百万人来说,大自然的美丽和秩序仍然还具有一种意义,这种意义是深刻的和必不可少的。


(选自《寂静的春天》)


选自何怀宏主编“观念读本”之《生态》,杨通进编,三联书店,2017

预读/校对:阆阆、陈涛、zzj、Ms. H、Turquoise、俱言、山

整理:zzj

执编:郑春娇

───────

J.M.库切:君特·格拉斯(黄灿然译)

布罗茨基:论沃尔科特(黄灿然译)

黄灿然:花毯的探索者(谈沃尔科特)

沃尔科特:诗四首(黄灿然译)

伟大的诗|沃尔科特:世界之光(黄灿然译)


我荐|蒂里希:我们的终极关切(严子红、李人玉译)

我荐|杜绿绿:垛槠

我荐|蛋蛋:散文两篇

我荐|汉娜·阿伦特:马丁·海德格尔80岁了(陈春文译)

我荐|贝莱格:莫扎特的灵魂(傅雷译) 


黄灿然小站两周年|分类总目录

黄灿然小站两周年|170篇最受欢迎诗文


||关注重要,阅读更重要;收藏重要,转发更重要;打赏重要,点赞也重要||


关注我,点击最上端蓝字“黄灿然小站”或长按识别二维码关注


您可能也对以下帖子感兴趣

文章有问题?点此查看未经处理的缓存